“红顶商人”周湘云:收藏字画,件件是国宝

在收藏界里,周湘云的大名始终和唐代怀素《苦笋帖》、宋代《淳化阁帖》等国宝紧紧联系在一起。

 

周氏一生收藏遍涉青铜器、字画碑帖、古籍善本、名贵印石各类,尤以碑帖收藏最精。除《淳化阁帖》外,唐代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铭》也曾为周氏所藏。书画藏品中以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宋代米芾《向太后挽词帖》、现藏上海博物馆的米友仁《潇湘图》最负盛名,故周湘云又名其斋“宝米室”。

 

而他之所以能够收藏众多国宝级精品,还要从他成为旧上海十里洋场的巨商说起。

 

父辈三兄弟:上海滩白手发家史

 

 

周湘云(1878-1943),名鸿孙,号雪盦,祖籍宁波,他的发家史要追溯到父辈。

 

周湘云的父辈有兄弟三人,老大子龄字咏春,老二子镕字文涛,老三子莲字莲塘。周湘云的曾祖父是当地名医,鸦片战争之后已趋败落,三个兄弟为生计所迫,先后乘了鸭蛋船(一说是运载鸭蛋的小船,另一说是船小如鸭蛋),随着当时“农村包围城市”的淘金队伍,从宁波闯进了上海滩。

 

 

当时他们的生活非常艰苦,三人常常靠一只咸鸭蛋“过”两顿饭。然而,穷则思变。凭着宁波人天性中的吃苦耐劳和精明强干,他们很快发现了上海滩的“金矿”。不出几年,兄弟三人就在这块冒险家的乐土上,各自开拓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老大咏春几年后从上海远走汉口(今武汉)经商,先后当了汉口德商禅臣洋行的买办、汉口商会会长、宁波同乡会会长,声誉卓著;老二文涛到上海后,凭着几句跟人家学来的洋泾浜英语,先是在外滩一带做“挑打”生意。所谓“挑打”,就是肩挑着装有零星银元和铜板的货担,经营小额货币兑换的生意人。这个文涛公后来竟从一个“挑打”,发展成一家钱庄老板,而且逐渐发迹,成为棋盘街(今河南中路广东路)一带的知名商人,先后独资或与人合伙,共开办了30多家商店。

 

十九世纪末,他们三兄弟中的两个去了武汉,只剩下老三周莲塘留在上海。然而正是这个周家老三,神通广大,没几年竟成了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大王,创造了宁波人抢滩十里洋场的种种“神话”。

 

父亲周莲塘:十年辛苦成巨富

 

 

周莲塘到沪不久,从二哥那里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洋泾浜英语,经人介绍,先是到英商老沙逊洋行里干杂活儿。他心眼机灵,办事勤快,很讨老板喜欢。后来一个法国传教士看中他,经常请他帮忙办点私事,他亦能尽心尽力地为之奔跑。

 

传教士看他为人忠厚老实,办事认真,就叫他到法国教会敬修堂里来做事,无非也是跑跑腿,做些杂务而已。那时外国人在租界里置房子置地的人很多,但他们直接与中国人打交道,有语言和办事习惯上的障碍,于是就请周莲塘为之代办。渐渐地,他代办代出了名气,外国人一些土地买卖、宅第建造、改建旧屋一类的事情也来找他,他就乘机拉起了一支建筑施工队伍,为人造房子,修房子,建花园,成了一个大包做头(旧称营造商人)。

 

 

又过了若干年,那位最初赏识他的外国传教士,因年迈要回国了,临走时,他把自己名下的一部分房地产送给了周莲塘,就是现在新闸路成都路口的和庆里、燕庆里和肇庆里三处里弄房产的前身。那时上海地产除外滩之外,以南京路(现南京东路)为最高,是名符其实的黄金地段,南京路附近的地价也渐次升高。周莲塘拥有了南京路附近的福州路、广东路、湖北路一带的房地产,自是身价不凡。

 

不久,他的地产公司就在老沙逊洋行挂了牌,赢得了外商的高度信任。这么一来,地方钱庄也轧出了“苗头”,认为他前途无量,纷纷主动找上门来,开给信贷户头。有了金融界的支持,贷款上有了方便和保证,生意上就更加如虎添翼,左右逢源了。所以到20世纪初时,“莲塘记”已在市中心拥有了十几处整块的里弄房地产,生意上一帆风顺,可以“闭着眼睛赚钞票”了。

 

周湘云:飞速崛起的地皮大王

 

 

从周莲塘艰苦创业,中间经水太夫人继续扩张,到他们的大儿子周湘云接管家业时,周家已号称有500万家业,成为宁波旅沪人士中首屈一指的富商了。

 

周湘云谨慎守成,在房地产上虽没有更大的开拓,但是他的“命”好,遇上了租界里地皮价格几次飞涨的千载良机。

 

辛亥革命前后,上海租界人口大增,房地产价格随之大涨;1924年江浙之战,江浙一带的难民纷纷逃难,有点钞票的人家就躲入租界,再次引起租界里地价大涨;抗战时期更是如此,不仅江浙一带的难民,就连北京、天津的富户,包括清末和北洋军阀时期的官僚、富户,以及北方的各大银行、各大企业机构,都无不拼命往租界里挤,把上海的房地产“炒”得火上加火,而周家的房地产业恰恰都在公共租界里,一下子天时地利占尽,从抗战前的一千万家产,骤升到了抗战初期的五千万,到他1943年去世时,全部家产已达八千万了,名列工部局纳税人的第5名。

 

第一块汽车牌照,轰动上海滩

 

 

周湘云轰动上海滩的还有一件事——拿到上海滩第一块汽车牌照“001号”!清朝末年,上海成为中国第一座有汽车行驶的城市。当时,有个英国医生要离开上海,便将他拥有的戴姆勒·奔驰汽车,转卖给了周湘云。

 

周湘云买下这辆车后,到了1911年,上海工部局订出了章程,决定给汽车发放牌照,并规定从1号到500号为私家车。私家车牌照的样式为黑底白字,每季度每辆车缴纳税金15两白银。章程颁布后,周湘云捷足先登,取得了“001”号车牌。

 

周氏老宅,媲美“远东第一豪宅”

 

 

如今上海的岳阳医院青海路门诊部,占地2680平方米,原是一座幽静典雅、古木浓荫蔽天的四层楼住宅花园,它最早的主人,就是周湘云。

 

 

走进周湘云的花园住宅,就可以看到墙上的铁牌刻着新瑞和洋行建筑设计师戴维斯·布鲁克和格兰的名字、1937年建造。周湘云这座老宅的花园是中式的,花木扶疏而无大草坪,但幽静典雅,除了小桥流水、曲径山石之外,引人注目的是有几棵古木:一棵百年古藤,历尽沧桑蜿蜒遒劲,另两棵是百年香樟,粗壮挺拔,浓荫蔽天,为这座花园平添了几分古意。

 

 

住宅以水平线条为主构图,体型活泼错落有致,淡绿色釉面砖饰面与庭院绿荫呼应。住宅地块狭长,当年建成时,南端为祭祖的祠堂,北端由点状的前楼和条状的后楼组合而成。

 

那时除了外滩一带的银行大厦和洋行大楼,一般是极少安装电梯的,但周家的这幢私人住宅居然也安装了电梯。不仅有电梯,门房与主楼之间还安装了对讲器。有客来访,只需在对讲器里讲一声即可。

 

 

面朝花园的底层大门是电动卷帘门,而设在大门旁边的按钮,被一幅精美的雪山图画遮掩着,自家人掀开饰图的小门,可以径直开启卷帘门。楼里的设备多为进口,彩色玻璃是比利时的,大吊灯是法国的,地板是意大利的……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家不仅马桶是抽水马桶,连走廊里的痰盂也是抽水痰盂,用完之后只需用脚轻轻踩一下阀门,即刻被冲得干干净净。

 

 

据说,这幢三层楼房,大小52间房间,造价约40万法币,以抗战之前的行情看,称得上是价格奇昂了。难怪周湘云之子周昌善曾讥讽说:“人家一座华懋饭店造价也不过40万!”(备注:这可能是戏谑语,华懋饭店为今日和平饭店,造价在560万以上,今为锦江饭店北楼的华懋公寓造价也在340万左右)。

 

红顶商人,收藏大家

 

 

周湘云虽然住洋房,开洋车,但他骨子里对大清王朝和传统文化还是极为怀恋的。由于清代遗风余绪的影响,周湘云在光绪后期曾花了4万两银子,向清王朝“捐”了一个“上海即补道”的官衔,虽然是候补,但每逢正式场合,周湘云都穿着正儿八经的四品官服,很是引人注目。

 

清廷覆亡后,崇陵(即光绪寝陵)绿化工程因为缺钱而陷入困境,周湘云慷慨解囊,捐了一大笔钱报效逊清王室。据说因此一举,他就从四品上海即补道的蓝顶子,又官升一级,升到了三品,“大红顶子”官服到手,所以周湘云在1908年就是一个“红顶商人”了。周湘云的道台一衔称为“观察”,后来他自号“雪盦”,因他小名阿杏,杏花盛开如雪,故以“雪盦”为号。从此上海滩地产界及海内外玩古董的行家们,莫不知“雪盦观察”其人了。

 

 

官袍加身,民国遗老界因崇陵捐款也对他青睐有加,这些极大地助推了他的收藏事业。他认识了不少清末名流,如康有为、梁鼎芬、宝熙、端方、吴昌硕等人,他们常在一起茗茶,讨论诗书字画,鉴赏交流他花巨资买来收藏的文物古玩。

 

 

周湘云搞收藏,是因为他文化根底浅薄,不会吟诗作对、咏赞风月,便只能在收藏古玩和艺术品上下功夫,这样既能显示自己的“品位”,又能炫耀财力,还能保值增值,可谓一举三得。

 

他那新颖别致的洋房里,曾是一座小型的精品博物馆,他的古物收藏在上海滩乃至全国都算得上是一大家,只不过他在收藏上的名声常被他房地产上的名声遮盖而已。他收藏丰富,有数百件三代青铜器、历代著名的字画以及瓷器、田黄石章、古碑拓帖等。

 

周湘云收藏的青铜器中有很多阮云台(元)、曹秋舫(载奎)的旧藏。如西周器齐侯罍,原为曹秋舫旧藏,后归吴平斋,吴筑“抱罍轩”收藏此器,何绍基为之书匾额。后来吴氏又获得一只,故改其居曰“两罍轩”,仍由何绍基题匾。周湘云花了两万两银子从吴平斋手中买下一只,一时传为海上豪举。

 

 

另有阮元家的“家庙四壁”——虢叔大钟、寰盘、葛伯敦、无款执壶,均为收藏有序的青铜精品。

 

周湘云收藏了数枚珍贵的田黄石。其中,由朵云轩上门收购的一尊田黄罗汉像非常珍贵,其质地滋润,刻工精良,流线有序,均属罕见,从此这件田黄罗汉像便成了朵云轩藏品中的一件珍品。重4两4钱,下面配有一白玉莲花座。罗汉盘腿而坐,右手握着金刚杵,左手持一拂尘,两鬓须髯依稀可辨,神态十分安详;罗汉膝边伏着一兽,状如雄师,仰视罗汉,神态生动。背面有阴文行书款“玉璇”二字。据考证,这尊罗汉像可能是一组群像的佚散之物,距今已有三百年了。

 

周湘云还出重金2000银元请了晚清民初中国著名的篆刻大师张楫如(西桥)先生为他刻扇骨一把,上书钟鼎文。后国民党要员张静江的堂兄张石铭见了,赞赏不己,他也出同样的酬金请张楫如仿刻一把。

 

周湘云碑帖收藏中最负盛名的,是唐·虞世南的《汝南公主墓志铭》、唐·怀素的《苦笋帖》、宋·米芾的《向太后挽辞》、宋·赵子固手卷、元·赵孟頫手卷、明·董其昌临《淳化阁帖》10卷等,多为当年两江总督端方的旧藏。

 

《苦笋帖》以草体书“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苦笋帖》是邀朋友来吃笋品茗的书札,没有上款,不知是写给谁的。怀素是唐代草书名家,书学张旭,有“颠张狂素”之称。怀素的《苦笋帖》是很合戴叔伦诗中评论的:其用笔圆转流动,若惊蛇走虺,笔势若断若续,左揖右让,大小疏密相间,有节律感。通篇气贯如一,浑然天成。此帖与他另一传世草书《自叙帖》相比,更显出笔法之凝炼和气韵之浑穆,脱尽了《自叙帖》中用笔的某些俗气。

 

《淳化阁帖》上三方周氏藏印“古堇周氏宝米室秘笈印”、“湘云秘玩”、“雪盦铭心之品”的篆刻者,则是民国时期与吴昌硕、王福庵三足鼎立的赵叔孺。他为周湘云刻过不少收藏印,除上述三方象牙章之外,还有“古堇周氏雪盦旧拓善本”、“雪盦藏扇”二方牙章,其他如“宝米室”、“曾经雪盦收藏”、“四明周氏宝藏三代器”等不计其数,颗颗精到,令人过目不忘。

 

 

周湘云在世时知其侄子周退密最嗜石刻,爱好书法,曾取出全部拓本让其欣赏,其中不少汉碑均是拓本的上乘。

 

周湘云所收古画则有元·黄公望的《富春大岭》残卷、元·王蒙的《春山读书图》、明·文徴明的《湘君夫人图》等,至于石涛、冬心、新罗等之作,更是难以计数。

 

 

《潇湘图》是米友仁传世绘画中的杰作,也被周湘云所收藏。此卷为三连纸,计一丈二尺,题写“元晖戏作”。米友仁为米芾之子,父子首创“云山墨戏之作”,在中国绘画史上有异军突起划时代的意义,世称“米派山水”或“米氏云山”。《潇湘图》为纸本,系左达功作,写三湘九嶷之际,水绕山重,天空白云浮动之状,于一片蒙浑中,流露出清浥的气氛。

 

光华其外,生活简朴

 

 

虽然身为巨富,但周湘云本人生活上却很朴素,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宁波人节俭持家的老作风。他平时就穿布衣布褂,脚穿布底鞋。他的太太施彤昭,也是节约惯了的,平时连肥皂头也舍不得扔掉,总是把它们捏在一起,或是泡成肥皂水,下次再用。在他家的冰箱里经常放着咸菜、黄泥螺、臭豆腐、臭冬瓜……在没有客人来的时候,这些全部是他们日常食用的宁波土菜。

 

1943年,周湘云去世,享年65岁。周湘云谢世之后,周家不再买进古物字画。但他的夫人施彤昭恪守夫业,家中的藏品迟迟没散出于市场。

 

解放后,这些藏品陆续散去,有的归入国家博物馆,由文物界一代宗师徐森玉先生亲自鉴定收购;两只西周的齐侯罍和《苦笋帖》归上海博物馆;米芾的《向太后挽辞》及文徴明的《湘君湘夫人图》归故宫博物院。藏品全部散尽之后,家中曾保留一份完整的目录,可惜在“文革”中已化为灰烬。

 

当年脍炙人口的“红顶商人”周湘云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被人们忘却。他的那些带有“庆”字的里弄房产,有的也尘飞烟灭,为新的建筑物所代替。但原来鲜为人知的周湘云的收藏,如今在博物馆内中依旧熠熠生辉。今人应该感谢这位收藏家,他给后人留下了中国文化的历史。

 

参考资料:

宋路霞《房地产大王周湘云家族与上海滩一号汽车》,上海市总工会《劳动报》,2006年

袁慧敏《〈淳化阁帖〉上的周湘云收藏印》,新民晚报,2006年

郑重《周湘云和他的收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

《红顶商人的乡土情怀房产巨贾周湘云及其家族往事》,中国宁波网

《红顶商人周湘云旧上海滩地产大王的收藏传奇收藏》,小宗师网

《看懂上海:隐在深处的豪宅》,看看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