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硝烟的“疟防”战斗

 
——记中国第一次人体自身感染间日疟原虫实验第一人张绍武
 
在今天人们的心目中,疟疾的危害似乎已经淡忘了。如今提起疟疾这个词,人们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屠呦呦——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科学奖项的中国科学家、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华人科学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极为艰苦的科研条件下,屠呦呦团队与中国其他机构合作,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并从《肘后备急方》等中医药古典文献中获取灵感,先驱性地发现了青蒿素,开创了疟疾治疗新方法。
然而,在“疟防”的道路上,在防治和消灭疟疾的具体解决问题上,有许许多多需要我们去记录和记住的人和事。近日,笔者有幸采访到记中国第一次人体自身感染间日疟原虫实验第一人张绍武,他为我们还原了当年自身感染疟疾人体实验始末,真实再现他本人两次自身感染疟疾实验而昏迷的情景。
 
6月22日,一个看似平淡的一天,实为特别的一天。40年前的这一天,我国疟疾研究史填补了一项新的空白!为我国防治和消灭疟疾的具体办法解决了。这一天,张绍武自身感染间日疟原虫发病后又复发,直接感染中华按蚊千余只,痛苦与欣喜交加,成就与昏迷交融。
 
曾几何时,疟疾曾在中南、华北数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肆疟猖狂,使三亿中国人残遭其害,中国的预防医学工作者为消灭疟疾,曾付出了无数心血和牺牲。据世界卫生组织(WHO)报告,全世界约数10亿人口生活在疟疾的流行区。疟疾是严重危害人类生命健康的世界性流行病,每年2亿余人患疟疾,百余万人死于疟疾。
据介绍,1979-1984年,中国间日疟原虫由人体到猴体这、又由猴体到蚊体、蚊体到人体、最后是人体到蚊体的多次转种传代的过程。这个过程详细地记录了该虫其潜伏期、临床症状及发作周期,复发期、红内期、猴体期、蚊体期的具体时限及生物特征,证实了中国间日疟长潜伏期与短潜伏期的具体时限、形态特征和生物特征,解决了我国防治和消灭疟疾的重大具体办法。为防治和消灭疟疾作出了重大贡献。并将此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命名为多核疟原虫(Plasmodium multinucleatum :Zhang shaowu Jiang jingbo.1984.)拟世界上人体第五种疟原虫。
 
那五年间,在张绍武的亲自主持下,河南省先后共有66位同志参加这次人体实验。5年间有54人发病。此后,云南、贵州、湖北、湖南、安徽、江苏、辽宁、上海、四川、广西也有几十人参观学习并开展此项实验。引起国内外巨大影响!这是抗疟战线上白衣天使一曲凯歌!1982年并将实验结果转为论文,先后发表于《中华内科杂志》《中华传染病杂志》和《英国皇家热带病学及卫生学杂志》等;1983年在全国传染病与寄生虫病学术会议上张绍武第一个报告(间日疟原虫多核亚人体转种传代的研究),引起到会中国著名专家王季午教授、钟惠澜教授、王正仪教授、刘约翰教授、冯兰宾教授等高度评价和赞扬!1984年张绍武与江静波教授共同撰写(中国大陆间日疟原虫长潜期的实验研究)在加拿大卡尔加里第11届国际热带医学和疟疾会议上江静波教授第一个报告,引起国际大会专家热烈欢迎和高度评价!该项实验,1981年获河南省科学技术成果三等奖;1982年获广东省高教部二等奖;1982年张绍武在广州中山大学与英美法国学者、国际疟疾学专家布雷博士等及国际著名学者、国际疟疾学权威甘兰教授对该项实验进行了高度科学评价。1983年获河南省重大科学技术成果三等奖,为我国的疟防事业,为消灭疟疾提供了可靠的科学数据,做出了重大贡献。1984年卫生部郭子恒副部长在全国疟防工作会议上高度赞扬了张绍武等同志为中国预防医学事业重大贡献和无私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
 
今天大家熟知的张绍武,只知道他是编辑出版家、发明家、收藏家、作家、教授,其实他始终是中国预防医学事业的科学家。采访中,他拿出当年我国疟疾学家、寄生虫学家、流行病学家、传染病学家、生物学家对《我国间日疟原虫虫株研究》成果鉴定书,上面高度评价这项研究为:“此次在河南省卫生防疫站等单位合作下进行的人工感染试验,其设计是科学的、观察是严密的、方法是安全的,其结果也是可信的;证实了当地有长潜伏期间日疟的存在,开创了我国疟疾试验研究上的先进事例,必将为我国疟疾防治特别是黄淮流域的疟防工作发挥深远的影响。希望继续迈进,为摸清黄淮流域间日疟原虫的生物学特征与疟疾流行的关系做出更大贡献。”“谨向关心疫区人民健康,具有高度责任感和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充满热情而做出自我牺牲的人工感染试验的同志们致敬。”
 
提出自身感染疟疾人体实验始末
 
张绍武,男,汉族,出生在河南开封通许县东水沃村,张希宗后人。曾经,肆疟猖狂,无数人残遭其害,凄惨的情景、险恶的魔影,使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决心把这种疟疾研究清楚,找到理想的防治办法。自1960年毕业后,他开始从事预防医学,从那时起,他常年奔跑在疫区灾区疟区,挨家挨户送医送药上门,一架显微镜伴随他几十年,同百姓同甘共苦。
 
1960年,河南重灾区夏邑县疟疾暴发流行,百分之九十人都病倒了。张绍武和徐科长、刘崇庆、潘琪等几位同志起早睡晚,逐人逐户查治,送医送药上门,真正了解到群众的疾病痛苦。在观察大量研究中,他发现了一种特异形态的间日疟原虫,它与文献上记载的间日疟原虫有所不同,与1961年江静波等报告一种特异形态间日疟原虫近似。后经在疟疾流行区商丘、濮阳、信阳、开封等地详细研究,他于1963年与中山大学江静波教授取得了联系,1964年江静波教授派余锡尧同志到开封与张绍武共同研究这种特异形态的间曰疟原虫,仔细地观察了大量现症疟疾病人及血片标本。
 
1965年江静波教授等报告了《间日疟原多核亚种》,1965年张绍武报告了《河南省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该虫形态特异,致病凶险,不但可致脑型、腹痛型、黑尿热等症状,并且还可致死。
 
那个年代,我国间日疟的潜伏期问题不但是病原生物学和流行病学上久悬未决的问题,更是防治决策的重大问题。1965年,领导派张绍武在中山大学导师江静波教授亲自指导下,开始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临床症状及发作周期的研究。初步的研究取得了重要的成果,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研究被迫终止,张绍武离开了导师江静波教授。1977年江静波教授念念不忘这个学生,让报考他的研究生,张绍武遵照参加了全国高考。
直到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后,江静波教授多次写信,1979年2月,在河南省卫生防疫站党委高海修站长、姚纪元书记的大力支持下,他重新来到中山大学,再次见到江静波教授。师生两人抱头痛哭,江教授对他说:“绍武,十五年过去了,这项研究还留给我们,我们要加快步伐呀!”
 
“是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一天恨不得当作两天、三天用,把失去的时间重新抢回来。”张绍武满怀激动地说。1979年2月,他和中山大学梁东升老师前往广西医学院,进行了动物模型猴疟转种传代的研究及蚊体内转种传代;4月,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广州,他和江静波亲自进行了系统周密方案设计;6月,他带领中山大学梁东升等几位老师北上河南开封地区建立了养蚊室、动物室、实验室、培养室及门诊,开始了间日疟多核亚种研究。张绍武回忆:“在那炎热的酷暑盛夏,江静波教授亲自坐阵。经过日夜奋战,精心观察、细致研究,终于完成了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在两种蚊体内发育的研究;完成了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在猕猴体内转种接代的研究,证明该虫形态的稳定及具有独立的特征。这项研究引起了医学界的轰动。”
 
张绍武跟我说:“同时,研究也在这里打住了‘车’,在猴体和蚊体是这样,而在人体如何?为了弄清该疟原虫的形态学和生物学特征,是否是一个独立新种,需要做更高级的实验。那时却没有理想的动物模型,当时苦苦思索着进一步研究的途径,我琢磨着,‘能不能在人体上做实验’?虽然这个念头在头脑中一闪而过,但又不无顾虑地想到,这在中国是从未开创的先例,何况‘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似乎这是不可能的事,也是无法进行的事。我曾写信给卫生部领导黄树则副部长寻求购买叶猴,部长转中国医学科学院吴征褴院长回复暂时没有叶猴。”
 
在那一刻,患病而死去的乡亲们在张绍武眼前浮现,使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要为他们,要为老百姓,为久悬未决的潜伏期等许多问题,在研究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各项研究中,张绍武首先提出自身感染疟疾人体实验。他坚定地说:“为人民的预防医学事业重大问题,我应当像先烈们一样,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深夜,张绍武找到江静波,谈了谈自己的想法。江教授开始极力反对,劝他放弃这样无知的打算。他坚持:“这个实验是我们中国第一例,为了得到正确的实验数据,我愿自我献身。万一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江教授见他如此固执,非常生气:“我是不怕负责任的,但法律不允许我们这样!不要想!一时的沉默之后,他告诉江教授:“实验是我搞的,我不用别人,而是用我自己,还会有罪吗?如果有罪,为了解除人民的痛苦,我也心甘情愿去承担。”此时,江教授被感动了。激动地告诉他:“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让我先做第一个试验!”张绍武是决不会让江教授冒这个危险,为国家他已经做了很多贡献,这时张绍武说到:“您不行,您千里迢迢来到河南,身患高血压、心脏病,只有我自己来试验。”此后,在江静波、王恒礼、黄建成、梁东升老师等几个人的见证下,张绍武毅然进入了养蚊室。开始进行了人工感染实验:梁东升老师身着白大褂、戴医用帽及口罩,手戴消毒手套,手持一只消毒试管,缓缓地伸进蚊笼内,将一只饥饿的蚊子扣入试管内用,沙布封口,迅速扣在他的左手臂(内关穴位上)。饥饿蚊子拼命的吸血!一会儿蚊子吸饱了血,像似一个血红的灯笼,随即将该蚊子杀死,解剖蚊子唾液腺,马上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江静波教授看着显微镜下许多活生生的子孢子!惊呆了,也掉岀泪珠!梁东升老师也上前一步观察着,喊着:阳性蚊子!子孢子真多真多!活灵活现!在场的几位同志都看了,他也看了许多许多子孢子,感染成功了!1979年8月4日下午三点三十分,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间日疟原虫人体实验的第一人!许多人都高兴地跳起来!唯有江静波教授非常沉闷,心上像压了一块砖,他怎么也笑不起来,张绍武故意逗一下江静波教授说,蚊子咬一下不痛,痒痒的 !江静波教授当时关心又焦急地说:你还没有感觉,子孢子已经进入你的肝脏里,开始繁殖发育,破坏肝脏!张绍武苦笑着:没有感觉,还故意和大家欢乐的跳起来。疟疾人体实验这个消息传去,开封的、郑州的、上海的人都知道了。按常理自阳性蚊子叮咬后十天左右发病,这是书本上记载的间日疟原虫的潜伏期,可是几个月还没有发病,让人疑惑实验失败?!但是他心中有数,间日疟原虫长期的存在可能被证实!!
 
再现自身感染疟疾实验昏迷情景
为了做好下一步实验工作,张绍武请示站领导,决定到南宁去购买实验猴子。1980年6月22日,他登上了飞往南宁的飞机。不料一下飞机,他就感到全身发冷、发烧、头痛剧烈、全身酸困。随即他前往广西医学院门诊检验室查血,发现了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
 
当时他高兴极了,“发病了,终于发病了!”那一刻是他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最高兴的时刻。自1979年8月4日下午三点半感染实验开始至1980年6月22日发病,潜伏期长达323天。他顾不得休息,带病找到了广西医学院寄生虫学教研室主任龙祖培教授,请求他们支持他在广西医学院继续从人体到蚊体的感染实验工作。
 
龙教授热情地接待,并赞扬道:“这种可贵的精神应当大力支持。现在养蚊室还没有能感染疟疾的成蚊,我劝你还是马上服药治疗。你远离家乡,万一出了问题可来不及……”同时龙祖培教授还向广西医学院芦长山院长汇报了这个事情。芦院长亲自来做工作,让他放弃这个实验,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请求芦院长和龙教授:“没有成蚊,要等到有成蚊。不管等多长时间都要等。请求院长和教授一定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这是科学的需要。芦院长和龙教授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一个科学工作者!他忍着几次发病的煎熬和痛苦,于1980年6月26日上午9时,他来到广西医学院的寄生虫教研室养蚊室,在龙祖培、许政拱、叶奕英教授亲自指导下感染了千只大劣按蚊及,微小按蚊完成了实验感染。上午约10时左右,他已高烧不止昏迷不醒,醒来已是下午三点了,正躺在广西医学医院急诊室里抢救输液。看到他醒来,叶奕英教授给他喂水喂饭,许政拱教授送来西瓜,用小刀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喂他,龙祖培教授,芦长山院长亲切地守在身边。周讲师、胡老师给他送来了面条,此情此景,犹如昨日。
 
疟疾的发作终于被控制了,实验仍在继续。为此,他谢绝了医生的根治意见。服了氯喹控制症状,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再也躺不下去了,他告别了龙教授等人。6月28日,他便带着一笼感染的蚊子和购买的10只猴子离开了南宁。一路上为了照顾猴子和蚊子,他放弃了龙教授买的舒适的软卧铺,带病在闷热的行李车厢里喂养猴子和蚊子,艰苦的度过了两天两夜。回到郑州,他顾不上回家便一头扎进实验室里,解剖观察蚊子的感染情况,详细纪录了该虫在蚊体内发育的周期,直到蚊子实验第七天出现子孢子。这时,中山大学黄建成同志也开始接受感染。自198O年6月26日感染蚊子后只吃控制症状的氯喹未吃根治疟疾的伯喹,观察疟疾的复发期(汗隐期)。
 
 
 
1980年8月28日疟疾复发,为了继续转种传代,他又一次将手臂伸进养蚊笼里,让几百只饥饿的蚊子叮咬吸血,霎时,一只手臂很快出现大片大片的疱疹,水灵灵的,疼痛难忍。他讲:“虽然是如此的痛苦,心里却很甜。”讲到第二次疟疾发作时的情景,张绍武表情略显凝重,但充满着自豪感。他回忆起往事:“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1980年8月28日,赤日炎炎,闷热闷热的。那天是我因自身感染疟疾而第二次昏迷入院。我不知什么时候被送进河南省人民医院急诊室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才知我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右手被固定,输液瓶的药液一滴滴的顺着输液管输入我的体内。几位老同志围在我的身边,看到我醒来,惊喜地试探我的神志:绍武,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我睁开疲倦的眼睛,愕然了。我想,下午三点时,我还在中州宾馆和中山大学江静波教授讨论人体疟疾试验感染成功的论文报告,现在竟在省人民医院急救呢?我忽然清楚了,是我自身感染间日疟原虫多核亚种发病后未服根治药,疟疾复发又引起的昏迷。五十多岁的史冬元同志指着周围的同志问:知道他们是谁吗?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但是说不出话来。”
张绍武在短短的时间内,两次昏迷入院抢救,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是极大的痛苦。为什么他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什么力量在支持他?这正是中国的科学工作者,医学工作者,为祖国为人民无私奉献的精神。
 
本应在这种无私无畏的精神下应引起站领导的重视,可却走了反面影响。站领导爱护同志,人命关下,下令立即停止继续人体实验。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和程富川同志连夜到老红军卫生厅厅长苏挺家里,详细汇报了自身感染疟疾实验情况,老厅长坚定地说:“你们这种精神很好,我坚决支持,出来问题我负责!需要解决问题卫生厅解决!大胆细心的干吧,一时冷冰冰的局面又沸腾起来。当时卫生厅的张茂才同态、麻增银同志、袁振有同志,防疫站的尚乐园、孙文志、马运祥、王文学等二十多位同志陆续参加实验,以后各地市的同志一共有66人参加这个实验。这个实验牵动全国各地医务工作和防疫工作者。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疟防战斗!这就是中国预防医学科学用生命和鲜血的换来的科学,此年,疟疾基本控制消灭了!人类不会忘记这送瘟神的历史!科学就是这样的科学!她影响了中国!她影响了世界!瘟疫总是被人类控制和消灭的!
 
    “40年后的今天,我扪心自问,回顾自己当年走过的轨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张绍武激扬并饱含深情地说。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受到河南省委杨淅宗书记、程维高省长、韩劲草书记的赞扬!受到卫生部郭子恒副部长和黄树则副部长表扬!1985年被时任卫生部长崔月犁老部长指令到卫生部防疫司工作,默默无闻的坚守岗位的工作者,并在在工作之余,还创作了《静静的银湖》《生命实可贵》《严防艾滋病入侵》《海娃和鱼》《懒汉病归传》有关以医学题材的文学创作。1986年他与王健司长创办中华预防医学会,付出了说不尽的苦辣酸疼!1988年历尽艰辛白手起家创办了家庭医学杂志社,1991年白手起家创办了中国卫生检验杂志社,辛辛苦苦的耕耘,两本杂志至今已经出版一千多期为中国的医学科学和预防医学,作出了重大贡献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三十多年来的艰苦历程,时时刻刻不图名,不图利,默默地为人民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