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剧院将要七度上演爸爸吴祖光话剧名著《风雪夜归人》,而今年适逢爸爸百年诞辰,我想以一篇文章来加以纪念。
纪念爸爸吴祖光须再加上妈妈新凤霞的名字,因为任何时候他们两个是不能分开的。不仅我家里人这样认为,连知道他们的街头路人也这样认为。提到吴祖光,哎!他不是新凤霞丈夫吗?提到新凤霞,哎!他不是吴祖光妻子吗?
事实上关于他俩的故事早已流传在民间,口碑的纪念从未断过。那是在上世纪非常时两个非常人物。
有趣的是我忽然发现,爸爸24岁写《风》剧时,根本不知道有个叫新凤霞的艺人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却在他笔下的《风》剧中出现了魏莲生和玉春。而这两个人物的相加,似乎很像我的爸爸和妈妈。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人生于世,先有非常之世,后有非常之人。我这里免不了对这个所谓“非常之世”做点评论,这也算对我爸妈的一种另类纪念吧。
生而为人,做蠢事,乃无法避免的宿命。而为了应对蠢事,做好事便成了人类行为科学中对付蠢事的本因。以至于今天的人类社会,在好事坏事做得同样精彩之后,还是好事占了上风,终于做得比坏事更加精彩,才有了今天的繁荣气象。
所谓蠢事,那是一种托词,说白了就是坏事。
那么到底有没有一辈子专做好事没做坏事的人?答案是绝对没有。然而这个坏的含意要弄清。正像一部汽车,由于各种原因,包括偶然的、必然的、老了、落后了,于是乎坏了,然后进修理厂,修好了又能开了,但到了一定的时候终于要合理报废,彻底不能开了,这也叫坏了,因为它已经远离了好的概念。与此同时,新车已经上路,前途更加光明。
我举这个例子的目的,是想证明,就人类的追求与要求而言,以绝对好的完人概念去对付相对好的非完人概念,前者肯定是有问题的。这种不科学的苛求和思维理念,最终导致人类思维和行为科学的诸多混乱。
清人吴敬梓所著之《儒林外史》开宗名义就说“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而凡人的标准就是“好事坏事”都干过。
古人对好坏善恶也早有说法,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荀子更断言“人性恶”!
其实按照西方哲学的“辩证唯物论”人类的好坏善恶与生俱来,根本就是意识形态中的“双胞胎”。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因知唯颠倒方为小人。惜君子之受世折磨,不知唯折磨乃见君子。”
于是乎,“富贵,穷之衬也;才能,身之灾也;声名,谤之媒也;欢乐,悲之渐也。”
我爸妈这对神仙眷侣亦所谓“名满天下,谤亦随之”。
从古到今,周而复始,上演的还是这套老戏码。
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罪恶,最难得一个悔字。
我做为后人,秉承孔子“恕道”,崇尚的该是一个“恕”字。
何谓“恕道”?
孔子有位学生叫子贡,他向孔子求一字,望能奉行终生而获益,孔子顺口给了一个“恕”字。意指天下乃大量“是非”构成,人类能生生不息,不过一“恕”而已,就是说往事已矣,恕也要恕,不恕也要恕,莫再纠缠。从此千百年来,士林学子奉为“恕道”。
今年是爸爸诞辰一百周年,也是妈妈诞辰九十周年。爸妈的命运固然不佳,但他们的声名和业绩却因不佳的命运而更加灿烂耀目。正如爸爸喜欢写的一幅老对联“君子常思身后誉,英雄敢吃眼前亏”。
十丈红尘,烟霞供养,当是非清楚以后,天下事了犹为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按妈妈当年的朴素语言则是:“谁害过你,当天就忘记,谁帮过你,一辈子不忘记。”